一进家门,他连衣服也没脱,径直走向沙发,躺倒在上面默默地流眼泪。
我问他:“你怎么了?”
“我觉得我特别对不起黄涛,我太幸福了,可是她太可怜了。家里原本三口人,我先走了,又把女儿也接走了,就剩她一个人,这会儿,不知道家里多冷。”
他一动情,我的眼泪也落下来。我被他的善良所触一动,不由地想,他们的婚姻,比10年更长,他的前妻,比我年长。如果我对她心狠而冷酷,他会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全都被否定了。
我还想起我自己的前夫,他也会在自己幸福的时刻想到我们一娘一儿俩吗?
我疼过,所以知道别人有多疼。
在我家二楼的楼梯拐角,一个摆放着我们生活照的中式柜子上,有黄涛和女儿的合影,也有英达和巴图的合影。我们这个再婚家庭有两个理念:第一是彼此相一爱一,第二是血缘是不能忘记的。先生经常和黄涛一起讨论女儿的事,有关女儿的想法我也一定会和他们商量,我深知她的孤独,也深知她不能忍受女儿与自己断了情感上的关联。
母亲节那天,我带女儿婷婷去商场给她一妈一妈一选了一件衣服,又买了一张卡片。我告诉她,你要在上面写一句话,然后把卡藏起来,让一妈一妈一在你走了之后才发现,她会很高兴的。
她琢磨半天,不知道写什么好,又怕俗,又不想肉麻,于是让我帮她想。我告诉她,就写:“一妈一妈一,我是你这一生最好的作品,祝你母亲节快乐!”
看着她把这句话一字一字地写在卡上,我在心里想,一个母亲,听到女儿这句话,一定将一生的劳怨都化解掉了,而我的巴图什么时候能够长大,能说出这样的话给我听呢?
有一天,我们全家在一起玩,说笑到很晚。夜深了,我把孩子们往房间里轰:“去去去,回去睡觉去睡觉去!”女儿一侧身闪进卫生间,冲我招手:“嘿,你过来一下,过来过来!”
“干吗?”我当时挺奇怪。
“哎呀过来一下,让你过来一下!”
我看她脸涨得通红,欲言又止的样子,心想这丫头肯定又干什么坏事了要向我偷偷求饶。我走过去问:“什么事?”
“你等会儿,你等会儿啊。”她定了定神,“预备——起——一妈一咪!”她轻轻叫了一声。
我愣了一下,不敢相信:这是那个最初咬牙切齿叫我“宋丹丹”的小女孩儿吗?她自己给自己喊“预备起”然后叫我“一妈一咪”?
“一妈一咪!”她又叫了一声,笑盈盈,眼睛亮亮的。
1998年,女儿去英国留学,8岁的巴图把自己全部的压岁钱——1400元,兑换成100英镑寄给了姐姐,还写了一段话:“姐姐你随便花吧,反正我也不会花。”女儿假期里回国,给她一妈一妈一买了一个礼物,却送给我一个她自己做的搔首弄姿的泥塑,相当难看。
我心里不平衡了:凭什么只给你一妈一妈一买,不给我买?大概,我脸上的怨气被她看出来了,她就开始哭:
“呜……我看你那么有钱,我不知道给你买什么。我一妈一穷,我给我一妈一买点什么她都高兴,呜……我以为你就喜欢一精一神上的,我就给你弄点一精一神上的,呜……这是我自己创作的,更有意义,呜……”
我的孩子气也上来了,跟她比着哭:“呜……凭什么呀?我一精一神物质都要!”
“那好吧,那我下次给你物质还不行吗!”
说着说着,我们就一抽一抽一搭搭地抱到一起去了。
几年前,黄涛也结了婚。她嫁给一个最高人民法院的法官,对她一宠一爱一备至。她也拥有了新的工作,每天都开开心心的,完全找到了自我的位置。她自己说:“过去跟老赵,我是从将军到一奴一隶,现在我又从一奴一隶变将军了。哈哈,不过我估计现在赵大将军又变回一奴一隶了吧!”
她说得没错,先生常笑呵呵地说自己是个“快活的一奴一隶”。这是一个大一团一圆的结局。
女儿的话就更有意思了。她在国外留学时总是向别人这样介绍她的家庭:“我的继父是中国最高法院的法官,我的继母是中国非常有名的演员,但没我父母什么事儿!”
我总在感谢命运的恩典,让我遇到一个最好的先生,他的前妻是最简单最可一爱一的女人,他的女儿是最善良最清澈的孩子。